路旁的木椅
黃金生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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IG: linuscheng11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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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聖節的早上,矇矓間聽到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。
Denis走了,昨晚只差一念,這時候已跟他同在車上。
Katie知道我們仍因昨天的事而有一點情緒,工作前帶我們往山上散步。
進入森林時,樹上傳來響亮而奇怪的叫聲,聽起來像猴子但又有點不同。
「這是『猴子鳥』,叫聲很像猴子吧?牠的叫聲其實這是一個警號,告訴森林中的伙伴有入侵者。」Katie解釋說。
「我們進入不屬於我們的國度必須帶著尊重和友善,這個森林的主人不是我們,是生活在這裡的動植物。」
完成一天的工作後,我們一起準備晚上的萬聖節派對。
Katie拿了幾個新鮮南瓜給我們,女孩子們南瓜批,而我則用剩下的南瓜殼做燈籠。
南瓜燈籠看得多了,親手用真南瓜做還真是第一次。新鮮南瓜的皮又軟又厚,用刀能輕易割出不同層次的圖案和鐅出洞來。
我們用有限的衣服盡量穿得莫名其妙,就跑到這裡唯一的鄰居去討糖果──Phillip和Katie的家。我們坐下來共享南瓜批,Phillip和Katie都非常欣賞我雕的南瓜燈籠,經過昨晚的事,我們的感情倒變得更好了。
「幸好你昨晚沒堅持要離開,要不然我們今天就沒有這些漂亮的南瓜燈籠了。」Katie這樣跟我說,我鼻子一酸,對,流浪在外,何必因小事而執著呢?
我們幾人在餐桌旁聊天聊到午夜,就像一家人般,誰也不願離開。
夏天來臨,也差不多該預備下一步的旅程了。我打算在農場多留兩星期,然後先在附近的新英格蘭區旅行遊覽一下,再慢慢安排之後的行程。我把我的計劃告訴了Phillip和Katie,Phillip想過後說這陣子農場工作少,兩星期後倒會較忙,提議我先放兩星期假到附近旅行,然後再回農場多工作兩星期。而且他們的兒子十二月初會回來,他是修讀中醫的,學了兩年的普通話,明年還打算往中國實習,他們希望我能和他見見面交流一下。
這一次我沒有作太多考慮,很快就接納了他們的提議。
晚上匆匆收拾行李,第二天就出發去旅行了。兩星期間,差點被趕走、結果又留了下來、原決定兩星期後的旅行又突然馬上要實行⋯⋯
誰人定我去或留?就由上帝決定吧。
「旅行就像人生,永沒法按計劃進行。」
這句說話,相信是這趟旅程其中一個最大的學習。
誰知道,這樣一別,就遇上了更大的變化,也是此行第一個大意外,令我再也回不去農場了。
(2007年11月)
澳洲工作假期是我的第一個長途旅行,長途旅行其中一個最大的學習,就是要明白旅程永遠不會按計劃進行,變幻莫測才是旅途的精髓。然而處變不驚,不是看一本書、在學校上一課能學到的,那時候的我還需要一點點歷煉。
在Subiaco農場愉快地工作了三個星期後,我竟無緣無故地被解雇了!
事實上,我早已感覺到農場男主人Phillip不太喜歡我。Phillip是個好人,一位年近七十的老先生,只是性格有點古板、工作時十分嚴肅。我和他談不上有甚麼衝突,也許只是一些微小的文化差異和語言障礙令他對我的印象不太好。
「骨頭不要這樣啜!要慢慢把肉切下來吃!」Phillip在餐桌上嚴肅地跟我說。
「不要緊,我平常也是這樣的。」我還天真地回應說。
「我正在給你建議!」
那時候我才知道Phillip非常重視餐桌禮儀,而很多西方的餐桌禮儀,莫說是我這東方人,連兩位加拿大女生都偶而「中箭」,當然我被罵的機率遠遠拋離兩位對手。
Phillip對工作要求十分高,需要我們跟足他的指示去做,然而他那老澳洲人的濃重口音,我往往要請他重複一兩次才能聽懂,久而久之漸漸感到他的不耐煩。
相反跟女主人Katie則相處得很好,她個性開朗、也比較能接受不同習慣與文化差異,講的英文亦比較易懂。
然而,決策人始終是Phillip,事情就在新同伴的加入後發生了。
「今天下午你們不用到田裡,把你們的屋子清潔乾淨吧!因為今天會有兩位新朋友加入!」Katie跟我們說。
我們懷著興奮的心情大掃除,我還主動負責洗厠所。
新朋友分別是來自挪威的Lina和來自澳洲柏斯的Denis。Lina的工作旅遊簽證已近尾聲了,她曾在悉尼一間運動用品公司當了半年售貨員,後來環澳洲旅遊,現在想利用最後的一個多月體驗一下澳洲的農場生活。Denis則是澳洲人,進大學前打算先旅遊體驗一下,於是來到東岸找工作。
第二天,我們首次跟新朋友一起工作,是最辛苦的除草。那天剛下過雨,滿田泥濘,草比較容易拔了,但把我們弄得比平時更髒。
「Linus你看!你連臉上都有泥漿了!哈哈哈!」工作結束時,加拿大女生Janelle指著我的臉狂笑。
「啪!」
不知從哪兒飛來的一陀便便般的泥濘,正正丟中了Janelle的胸口,還濺得她滿面黑點。
「啊,要開戰嗎?來呀!」Janelle在地上拿起一陀更大的泥濘就朝我們丟過來。
最後演變成泥漿大戰,再一起跳進裡池塘游泳,非常爽快。
就這樣開始了五人的農場生活。
說說兩位新朋友,Lina平易近人,很快就跟加拿大女生Janelle和Alisa打成一遍。Denis跟我同年紀,且興趣跟我一樣是繪畫和音樂,自然就跟他交朋友了,工作時往往變成三位女生一隊、我跟Denis一隊。
然而跟Denis相處不久,便開始覺得這人怪怪的,工作懶散、也不太懂禮貌,有時幫助了他也不懂說簡單的道謝,我倒是不太介意,反正喜歡旅行的人都總是怪怪的。然而工作態度和禮儀都不達Phillip的標準,那可危險非常,萬想不到不出數天他就惹來大禍,且殃及池魚令我也成受害者。
那是漫長的一天,由早上八時一直工作至六時,我們人手收割紫錐花,努力了一整天,整個人已累得像玩到臨近倒塌的層層疊了。回小屋前,Phillip突然請我和Denis跟他進休息室,並把門關上,看他那表情我已知道不是好事。
「我曾經說過我們會有工作檢討,現在是時候跟你們談一談,我邀請你們二人明天離開。」
他就這樣客氣而簡潔地說,我默不作聲地聽著,Phillip稍稍停頓,見我們沒反應就繼續交代一些交通、薪酬等事務性安排,沒解釋解僱原因,然後就問我們有沒有問題。
Denis看起來輕輕鬆鬆的,告訴Phillip他打算往布里斯本,請他明天送他去車站。(事實上同一天,Denis已跟我提過他不喜歡這裡,正打算下星期就離開,現在倒正合他意了。)
「你呢?Linus,你有甚麼打算?」Phillip平靜地問我。
有甚麼打算?我就是打算在這裡工作三個月,存夠錢再離開呀!如此毫無先兆,突如其來的巨變,我正百思不解,怎麼還能想到明天的去向呢?
「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?我今天晩上回覆你。」腦袋一片空白,只好先拖延一下。
短短的「檢討」就這樣完結了,過程還不到五分鐘。我一臉無奈離開休息室,頭頂飄著一堆問號。這時候,Katie在辦公室門前招招手,示意我一人過去。她關上辦公室的門跟我說︰
「Linus,我想跟你道歉,其實我覺得你做得很好,你在澳洲有甚麼困難可隨時打電話找我。」
她的樣子一片憂心,於是我也坦白問了心中的問題︰
「我不知該說甚麼,但……你可以告訴我原因嗎?」
Katie想了一想,吞吞吐吐地說︰
「主要問題在Denis,他明天是必須要走了,但若你真的未有打算的話,你可在這裡多留幾天考慮一下。」
她還是沒正面回答我的問題,我也不再追問了。
「我還是今晚給你回覆吧。」
回到小屋的時候,Denis已在收拾了,Janelle還大驚小怪地叫道︰
「喂喂!你怎麼在收拾行李?」
我把她拉到一旁,將剛才的事告訴了她,她驚訝地說︰
「Denis被解僱是不出所料,但為甚麼你也會……」我搖搖頭,自己也不明白。
「你跟我和Alisa一樣勤力呀,他們不可能這樣對你的!」Janelle幾乎要哭出來。
我不再跟她談下去,獨個兒跑到草原那邊散步。
黃昏,天色將近全暗,我躺在草地上望著灰色的天空,徬徨、不安、難過在沈重的身軀裡膨漲,在雙眼湧出一滴又一滴的無助與寂寞……
早已感到Phillip有點不太喜歡我,但也不至於突然把我趕走吧?究竟為甚麼?當初改變留在悉尼的計劃而跑到這裡,原以為可暫時安定一段時間了,為何才三星期就發生這樣的事?工作雖然辛苦,但我很喜歡這地方,Phillip和Katie雖古板得誇張,但我還是很喜歡他們,尤其親切的Katie。我自問有盡力去做,明天該怎麼辦呢?難道要回悉尼去投靠朋友嗎?如此丟臉的事我可做不出。
「旅行就像人生,永沒法按計劃進行。」
心裡響起了這句說話,不是早在來農場的時候已明白了嗎?計劃以外的變數是必須勇敢接受的,為何我還是如此徬徨、如此懦弱呢?我擦擦眼睛站起來,決定先旅遊一下散散心,下一步就遲一點再決定。
回到房裡看地圖,決定前往附近的小鎮,於是就鼓起勇氣,到Phillip的屋子去告訴他我的計劃。
Phillip默默聽著,然後邀請我坐下來,一開口竟是道歉。
「對不起,是我錯了。我覺得你受了Denis的影響,不如以往勤勞。」
我呆住了,回想一下,這幾天我的確常跟Denis一起工作,只因他是這裡唯一跟我同齡的男生,往往跟他邊聊天邊工作。而「不如以往勤力」,也許是因為連日來的人手收割導致腰痛,令這幾天的工作不及以前快。
但Phillip竟因此而決定同時解僱Denis和我,看來他真的恨透Denis,要把「受了他影響」的我都一拼斬草除根,想著也不禁有點氣。這時候,大男人的Phillip竟一再向我道歉︰
「對不起,我覺得我今天做了一個錯的決定,請你原諒,我們現在希望你能留下來。」
我差點以為自己是聽錯了,他希望我留下來?湧出的心情不是開心,而是再次的迷罔、還有生氣。好不容易才決定了要去流浪一下,現在又要我留下?說過的話就是射出的箭,狠狠刺透了我的心,於是我對Phillip說︰
「不,你說過要我走,我再留在這裡也不自在了。」
Phillip不作聲,Katie卻跟我說︰
「今天Phillip作了一個很錯的決定,但若你現在堅持要走,就是你自己的錯誤決定了。你知道嗎?Janelle和Alisa都很喜歡你,剛才她們也來向Phillip求情。」Katie幾乎以懇求的語氣跟我說。
聽到親切的Katie的聲音,我的情緒竟一下子爆發,在二人面前流出眼淚來。
他們都這樣求我了,我又何必逞一時之氣堅持要走呢?
旅行是永沒法按計劃進行,剛剛的確決定了要離開,但現在又有機會留下來了,何必為賭氣而執著?
於是,我留了下來。
今天的事要當沒發生過是不可能的,但也是一個學習,太執著於既定計劃,只會令自己陷進徬徨,明天是怎樣,就順其自然,一步一步去走吧。
農場的生活很簡單。沒有網絡、沒有手機訊號、也沒有人,整個山頭方圓數十公里就只有我們幾人。但在那個智能手機未興起的年代,要過與世隔絕的生活並不十分困難。
每天我們五點多起床,換上怎麼洗都有陣泥土味的工作服,簡單吃過早餐就到田裡工作。
Subiaco農場是Phillip和Katie家庭式經營,種植的就只有紫錐花,然而即使單養育一種植物,工作還是十分多元化。紫錐花沒有固定收成期,我們需要同時照顧不同生長階段的農作物。
農場是有機種植,不會使用任何化學農藥,因此許多工都都需要使用人力。除草是這裡最辛苦的工作,起初看見滿是野草的田地,還以為是荒田,原來可憐的紫錐花就擠在雜草堆中!我們的工作就是拔除所有雜草把紫錐花拯救出來。
天氣雖不算熱,但頭頂大太陽,蹲著好幾小時拔草,最受罪的就是腳和腰。斬草必須除根,否則不消一星期春風吹又生,某些野草也挺倔強的,要先把泥土翻鬆,再以全身之力方能把它拔出,拔出的一刻往往整個人倒跌在地,弄得滿身污泥。有些野草根橫生方圓一兩米,則非常難以清得徹底了。除草後除了腰痛、腳痛外,手上還會有許多被泥土、植物磨傷的疤痕,污泥漬和草腥味深深吃進掌紋裡,怎麼也洗不掉,雙手彷彿老了十年。
Phillip在的時候,我們也會用除草機除草,使用機器雖然體力上比較輕鬆,但卻壓力很大。
「我告訴過你了,小心看清楚!這是珍貴的農作物,不要弄錯!」
Phillip工作時嚴肅非常,對我們要求很高,跟他合作必須打醒十二分精神。
他在前方駕駛卡車拖行除草機,在種植紫錐花的田上經過,我的責任是在機器向前進時以控制杆微調除草機械臂的角度,確保機器拔掉的是雜草而不是農作物。過程必須眼明手快,機器行進時沙塵滾滾,要在雜草堆中正確找出農作物的位置加以保護,對於仍未熟悉紫錐花的樣子的我來說非常困難。
每天工作過後,不是頭昏腦脹就是腰酸背痛。
相比之下,我較喜歡苗圃的工作。幼苗需每星期施肥,我揹上沈重的水箱,將肥料噴灑在幼苗上。揹水箱不難,畢竟已習慣了大背包,但噴灑的同時因要不斷揼氣讓花灑有足夠氣壓,也挺累人的。苗圃之大,完成所有施肥工作得花兩小時以上。但我很喜歡照料小生命的工作,陽光照進苗圃時在我手上的水幕裡畫出一道彩虹,彩色的水滴打在嫩葉上,小紫錐花彷彿在紛紛點頭道謝。
工作以外的時間,我們可以自由在山上活動,只要不要再迷路!我們有時在田間散步,路旁會堆疊著小山那麼高的糞肥,臭死了。也會到小池塘去游泳或者池畔野餐,同時也要忍受著非常纏繞蒼蠅大軍。在農場生活了一段日子,對那些待在面上、身上的十多隻蒼蠅習已為常,也懶再去揮嚇牠們了,反正牠們嚇飛了兩秒只會像玩大風吹般調了位又停下來。受得了牠們待在身上,可永遠受不了那些人造衛星般繞著腦袋轉的活躍份子、更恨透了那些衝著耳孔來嗡個不停的三姑六婆。
有一天早上工作前,Katie帶我們去爬樹。
「爬樹?我沒有試過啊!」我緊張地跟Katie說。
「這就是你在這裡的原因!」Katie笑說。
農場大閘前的一棵大樹有四、五層樓高,粗枝橫生、樹幹健壯,彷彿是特地設計來作攀爬。
「小心不要踏到那些蟻窩,你會後悔的。小心看準每一個落腳位,慢慢爬上去就行了。」Katie指導我。
這城市長大的孩子緊張兮兮地抓住最矮的枝幹,吸一口氣跳了上去,原來不是想像中那麼難!我花了三分鐘就爬到約三層樓高的位置,從這裡眺望能看見遠山上的樹木。
「怎麼樣?Linus鳥,現在知道鳥兒眼中的世界是怎樣了吧?鳥兒可比你有更好的眼睛呢!」Katie說。
若真是鳥兒多好,作為人類,下樹可比上樹難得多,每一步都得勇敢地跳下去下層的枝幹上,萬一踏空就不得了。
我們都爬過樹後,Katie對著樹說︰
「樹,謝謝您!」
就像跟老朋友說話一樣自然。她轉身跟我們說︰
「這些樹都是有生命、有感覺的,甚至各有不同的性格,像你們剛才爬過的樹,他是這裡的老大呢!你看他守在門前,用他的枝葉向四面八方打招呼。你們在樹邊經過時,不妨跟他們問個好,你會看見他們搖擺枝葉回應呢!」
我環看遍佈山頭的樹群,帶著敬意向他們點個頭。
這山頭有許多橡膠樹(Gum Tree),包括我們剛才爬過的老大。據說這裡的橡膠樹生命終結時,樹幹的皮會先枯乾掉落,乾樹皮佈滿樹的四周後,枝幹就會掉落,圍繞著主樹幹堆成一個天然燒烤爐的模樣,一旦燃燒起來就會燒得很旺。燃燒過後,樹苗就會在灰燼裡浴火重生,一星期就能再次長成小樹。就像樹中鳳凰,燃起死亡火焰為的是生生不息。
看著這遍山林,不是要崇拜、不是要祈福,但這裡的生活讓我對自然多了一份尊重、一份敬意,人類與大自然,總能靠這份尊重才能和諧共存。
下次經過大樹時,不妨輕輕說聲︰
「樹,謝謝您!」
(2007年10月)
辭掉了只做了兩星期的辦公室清潔工,還記得最後工作天管工Rami的臉有多臭,畢竟兩星期內先後有兩人因受不了他而辭職,對,是受不了他,不是受不了工作。
失業快兩星期了,存款一天一天的減少。我在青年旅舎的求職版上看見一個農場的招聘廣告,心想:「甚麼都試試吧,反正在市區暫時找不到工作」。於是打了通電話、留了言,就像其他寄了履歷的工作般擱在一旁。
晚上我接到農場那邊的電話。
「你好,我知道這樣很突然,但你可以明天就來嗎?我們這幾天很忙。」
「可以的,請問你們在哪裡?」
「不太遠,由悉尼坐火車大約7小時就到了。」
⋯⋯⋯⋯
好吧,這就是澳洲。
老火車緩緩啟動,轟隆轟隆的將生活了一個月的悉尼拋在背後。一股濃濃的忐忑湧遍全身,事情來得太突然了,昨天這個時候,我是無法想像今天會拿起大背囊上路的。
我要前往的農場位於新南威爾斯省的北方,新英格蘭區的Walcha。火車一直走,沿途的人工建築由密變疏、由高變矮、由多變少,兩、三小時後,就只剩下鐵路、田園和山林。望著窗外的山坡,一群奇怪的動物吸引了我的注意,牠們有人那麼高,卻竟以彈跳方式走路……
袋鼠!首次目睹真正的袋鼠,而且不是在動物園裡,是野生的袋鼠!在繁華的大都會悉尼逗留了一個月,差點忘記了澳洲這片廣闊土地本來就是以這種原野大自然為主,心情頓變興奮,真正的澳洲就在前方!
列車在一個荒野中的小站停下來,我甚至沒留意這路軌旁的小木屋是個車站,幸好我一直留意到站時間,於是匆匆拿行李下車。全車只有我一人在此站下車,列車緩緩開走,車長揮手向我道別,火車聲遠去,車站的站長也不知何時失踪了。環顧四周,四下無人,小小的老車站孤獨地立在一大片黃土砂礫荒地中,遠方壯麗的草原和山野突然令人覺得心寒,拿出手機,一如所料沒訊號。
要是我被騙了怎麼辦?要在這裡獵袋鼠嗎?
等了約十分鐘,一輛髒兮兮的白色老車駛向車站,車輪捲起大陣沙塵,在站旁停了下來,一位穿花裙的老太太下車,我戰戰兢兢地走向她。
「阿翔?」老太太說。
我的心臟如鬆綁般放鬆下來,她就是農場女主人Katie。
老車的擋風玻璃滿佈血肉模糊的白色漿狀物體,跟破舊得七零八落的車身倒很相襯。
「在郊區行車,擋風玻璃不消一會就會撞滿蟲屍,最好又最環保的方法就是這樣。」
她隨手在路邊採了一把青草,沾了點水就用來抹玻璃,蟲屍被她越塗越開,玻璃變成白芒芒一片,最後拿水輕輕一澆,果然就乾淨了。她把青草塞進我手裡讓我試試抹,如果在老爸愛車的擋風玻璃上這樣用髒兮兮的草抹,不知他會有甚麼反應?
這就是野外生活的第一課。
農場的名稱為「Subiaco」,位於遠離城區的深山,是Katie和丈夫Phillip所擁有,以種植有機草藥為主。從火車站往Subiaco還有約一小時車程,這對澳洲郊區而言算是個短距離了。沿途能飽覽景色如畫的草原和山林,路旁還有牛、羊、鹿、兔子、袋鼠在偷看我們。
到達農場時天已全黑,草坡上燈火通明的小木屋映照在屋旁的池塘裡,這童話般的小屋正是Katie和Phillip的家。跟Katie常掛口邊的Phillip見面,比起有如慈母的Katie,Phillip較像位嚴父。在農場工作的還有五十多歲的澳洲人Paul,和比我早到兩天的加拿大女孩子Janelle和Alisa。我們六人坐在一起吃晚餐,吃的是Phillip親手泡製的牛排餐。
我們住在木屋旁的鐵皮小屋,我還擁有自己的房間。雖然得開始適應沒有電話、沒有互聯網、甚至沒有任何娛樂的生活,但能在這美麗的山林裡生活,乎復何求呢?
我們由七時多開始一直工作,只有半小時的午餐,直至四時終於大功告成,Phillip和Katie隨即把農作物運上貨車,就出發往昆士蘭了。竟是如此的趕,難怪那麼急要我今天來幫忙。但辛苦了一天,回報是三天的假期,因Phillip他們要三天後才回來,結果我來工作了一天就放假了!
拖著疲累的身體回到房間,一隻比手掌還要巨大的有毛蜘蛛在牆上爬行,我沒有理牠就躺到床上呼呼大睡。
就這樣,我開始了與世隔絕的農場生活。
每個故事都有個開始,賣座的電影就會推出前傳。
而我旅行故事的前傳,一定是十多年前的澳洲Working Holiday,那個為我打開世界大門的旅程。
那是2007年。
主權移交剛十年、機場Terminal 2剛啟用、煲呔曾連任特首、iPhone才剛推出第一代、Wifi尚未普及。
那年頭,街上還未有橫衝直撞的低頭族;
那年頭,自助旅行還是拿著Lonely Planet和紙地圖。
Working Holiday?那是甚麼?
工作假期計劃才剛起步不久,只有澳洲、紐西蘭和愛爾蘭三個地方選擇,澳洲簽證每年只有1000個配額給香港。
竟然可以邊打工邊旅行,對於從未在外國生活的我來說真的非常吸引。
於是,我辭掉了畢業後首份工作,2007年9月出發到澳洲,展開人生第一個長途旅行。
「是!自!由!啊!」
我在悉尼的情人港瘋子般衝向海鷗群,海鷗吱吱喳喳的起飛繞了海港一圈,還下了一場糞雨抗議。
嗯,很自由,然後呢?
一趟一星期的旅行是減壓、一個月的旅行是逃避、一年的旅行則是現實。
我的錢只夠生活兩個月左右,一定要盡快找到工作。
我計劃在城市打工三個月,存夠了旅費再決定下一個目的地。當然,一個一年的旅程,「計劃」永遠是用來破壞的。幸運的是,經中介公司安排下,不到一星期便找到第一份工作了。
我從小在家裡都不用做家務,吸塵機對我而言,是用來自吸嘴巴享受快感、或用來在妹妹面頰上吃出一個紅印的玩具。萬想不到,我在澳洲的第一份工作竟要與吸塵機為伴。
「這間辦公室請晚間的兼職清潔工,主要是吸塵、拖地等,不用洗廁所。你可以嗎?」
管他的,只要有工作,倒糞也要一試。當天晚上就馬上開始上班。
我工作的地方是一家國際連鎖衛生用品的悉尼總公司,工作時間是每晚六時至十時,從市中心搭車往公司大概要五十分鐘。進入辦公室,大部分人都下班了,包括櫃檯的接待員。我嘗試致電中介公司留給我的聯絡人,卻又無人接聽。
會議室裡有職員出來,我上前詢問,但他們都不清楚我這種外判清潔工該怎麼辦。於是我一直在大廳呆等,剩下的職員陸續下班,送我一個疑惑的眼神就推門離去。過了四十分鐘,當我正猶豫要不要走的時候,一個年青的亞洲人進來走向我。
「你就是今天來的新人?」
「是的。我叫阿翔。」
他並沒介紹自己,就帶我往另一層的辦公室去,原來這兒那麼大。
「你就負責這裡,先換垃圾袋吧,我們的主管還未到。」他將一堆垃圾膠袋遞給我。我掃視這個有一個足球場廣闊、堆滿了桌椅的辦公室,似乎用跑的往另一邊盡頭也該要幾分鐘。
「這裡?我該怎樣……」我想再詳問做法,那青年不知何時已走了。
我頂著一頭的問號開始工作,處理了十多個垃圾桶,然而仍是在十多步的範圍裡,怎麼這裡垃圾桶那麼多?
約七時的時候,主管終於出現了。他是來自印度的留學生,名叫Rumi。對,他今天遲了足足一小時。Rumi仔細指導我今晚的工作,包括換垃圾袋、抹桌子和吸塵,算是解了我滿腹的疑團。然而,我要負責清潔範圍,的確是這個足球場。
好,繼續倒垃圾!只是換垃圾袋,該輕輕鬆鬆很快就可以解決了吧?太天真了。這辦公室不但龐大,且辦公桌分佈非常不規則。每個位置都有垃圾筒,另外幾個位置會共用一個回收筒,我們倒垃圾的時候可回收垃圾和不可回收的是分開處理的。要把所有桶子找出來可不是想像中的簡單。走了許多遍,仍不停地發現有垃圾筒鬼鬼崇崇地躲在某角落。結果我花了一個多小時,處理了上百個垃圾桶。
然後就是抹桌子和吸塵,不用找了吧?又錯了!那些可惡的會議室,大大小小至少有二十個,還東躲西藏,門前有幾個、茶水部旁有一個,有一個從外面看以為是衣櫃,推門竟又是會議室,以為幹完了,原來還有幾間躲在轉角的巷子裡,我不禁咒詛了這辦公室設計者的祖宗。
好不容易把所有工作完成,已十一時多了,累得要命。這時候主管Rumi前來察看。
「怎麼這麼慢?動作要快一點!我負責的範圍可比你的大多了。還有,你看這裡,怎麼地上還有紙屑?」
「喔,對不起。」我正打算去拾。
「不要緊,明天再努力一點吧!第一次算了,但真的做得不太好!」
我沒好氣再說,只想趕快回家睡覺,還得坐一小時的車呢。
算報應吧?一天就做了這輩子的家務了。
辦公室的清潔工真是超人般的存在。
喔,順帶一提,我先遇到的那位亞洲青年,後來也沒再見過他了。